本土美學,四格漫畫以一格呈現
吳天章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1980年前後,台灣正處在解嚴的關鍵時刻,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他看準社運的戰鬥特質,向數家黨外雜誌毛遂自薦畫封面。
「因為畫得太精采,連國民黨文工會都打電話向我邀稿,但是當時對立氣氛濃烈,又發生轟動一時的『江南案』,誰都知道即使再缺錢、再沒政治動機,也不能做兩邊拿錢的工作,」吳天章回憶當時情景說,他並未涉入政治太深,選擇和藝術家楊茂林以更純粹的「革命」,把反叛的力道用在組織「101畫會」上,試圖引進當時國際間風行的新表現主義,把社會議題與個人經驗融合,挑戰意識型態與傳統美學兩個正在被撼動的權威。
他陸續發表權威體制社會變貌的《傷害症候群》系列,以及以兩岸統治者蔣介石、毛澤東等強人為題材《四個時代》系列巨幅畫作,切中時代焦點;在北美館舉辦個展時,引爆民眾爭相觀摩的盛況。
不過,這個「憤怒青年時期」並未持續太久,因一手拉拔他長大的祖母過世了,讓吳天章迅速告別政治題材,關注起生死議題。在告別式上,道士用台語唱起一段佛教贊偈:「青山無語嘆人忘,朝露風燈閃電光;人歸何處青山在,總是南柯夢一場。」
他當場全身起雞皮疙瘩,發現人的一生如此短暫,多少宗教要人看破生命的虛無,但不管生者或死者卻對陽世帶著深深的依戀,因為無論成功、失敗、光明、黑暗,活著時的愛慾情仇就是如此美好!
這一年吳天章40歲,彷彿遭遇了一場頓悟的時刻,確立他的「戀陽世美學」與「中間美學」核心概念。
1993年,他發表〈再會吧!春秋閣〉混合媒材作品,隔年獲得北美館現代美術雙年展獎。這件作品突破平面繪畫的單一時間限制,像是四格漫畫以一格表現出來,同時包含起承轉合的故事。
在假鑽裝飾的畫框中,由藝術家洪東祿扮演的人物站在高雄知名景點春秋閣的手繪布景前,他身穿水手制服,臉色白皙,唇抹胭脂,側身擺出矯揉姿勢,左手撫弄胸前半短的領巾帶,右手斜撐著一把吉他,眼睛則被黑色蝴蝶結遮住,褲檔隱約呈現奮起狀態。
被陰柔化的海軍,因負擔著保衛國家的純白無瑕責任感而有了一股壓抑不了的自戀氣息,身體不禁亢奮著,而「他」特地到攝影棚裡留下青春的美好一刻。只是,基於某種壓抑,他必須特別遮住眼睛隱匿真實身分。
〈再會吧!春秋閣〉被標舉為「台灣本土美學」的代表作,它同時包含了多重意義。
文化上,它大膽揭開台灣特有的「過客式替代文化」假面。台灣人造景時,蓋涼亭會以水泥假造成樹幹和竹子,屋頂則用鐵皮取代屋瓦,徒有精緻建築的「型」,但又掩飾不了它的「假」。
政治上,明明早就厭棄了威權體制,但是畫面中混淆了1950年代和1990年代的「偽復古」手法,卻又讓人升起對過往「美好」的懷念,就像今天台灣人詮釋過往歷史的自相矛盾情結。
美學上,愛戀青春的人總要覺悟,妄想透過攝影留下美好形象,倒頭來就像浸泡在記憶裡的福馬林一樣,任何美麗都將只是蒼白的「戀陽世」過往。
《四個時代》是吳天章早期的代表作,分別以兩岸統治者蔣介石、蔣經國、毛澤東、鄧小平4位強人為素材,宛若古代帝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