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傳奇劇場

風光慶祝的這刻，當代傳奇劇場改編自莎士比亞劇作的30周年大戲《仲夏夜之夢》。除了熟悉的老班底京劇名伶魏海敏、負責編劇的作家張大春參與，還加入了電影配樂新生代王希文、曾是太陽馬戲團團員的張逸軍一同合作。公演場次開賣消息一出，門票隨即銷售一空。

演出後，藝文圈、表演劇評的正反評價兩極。此番場景換作他人，也許沮喪不已，但對吳興國而言，1986年創團，選擇打破京劇傳統、融入現代實驗創作的那刻起，這些譁然、驚艷，早已伴隨「當代傳奇劇場」走過一萬多個日子。

當代傳奇經典劇作《李爾在此》，吳興國一人完美演繹12個角色，震懾全場。

傳統的逆子

11歲時，吳興國因家境貧困，被母親送進復興劇校，入了梨園。因為表現優異，吳興國被劇校保送進入文化大學。畢業後他順利進入軍中「陸光」劇團，很快便成為當紅武生。大學期間，他加入雲門舞集，憑藉武生功底和刻苦訓練，很快脫穎而出。當時的他一面跳舞、一面唱戲，身形好、唱功佳的優異表現，得到京劇大師周正榮賞識，於是吳興國師拜周正榮，成了門下弟子。

八○年代，台灣社會解嚴，文化、音樂領域能量迸發、百花齊放，歷史悠久的傳統京劇卻幾要凋零。眼見戲曲風華不再，為了重現京劇風光，當年不過33歲的吳興國心想，「創新」是唯一法子。

創團首部作品《慾望城國》，吳興國便以實驗性手法改編莎士比亞經典劇作《馬克白》，京劇的忠孝節義情節在劇作中化為無盡的慾望；構成京劇基本演出架構的一桌二椅也全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融合京劇、現代舞、崑曲、歌劇、舞曲等眾家跨界元素。戲一推出，顛覆京劇想像的演繹引發好評；但來自京劇界的罵名也隨之而來，有人氣得稱他是「傳統的逆子」、有人直指此劇「離經叛道」。

而後，舉凡希臘神話、西方文學家貝克特、卡夫卡的經典，都成為當代傳奇劇場的創作靈感。《王子復仇記》、《暴風雨》……，一齣齣創作都有吳興國嘗試走出框架的企圖。「當代傳奇劇場並不劃地自限，創團作品《慾望城國》就是企圖測試這股創作能量能夠拋向多遠。」大膽的跨界嘗試，時常讓許多老戲迷嚇得冒出一身冷汗，繼多部作品推出後，2007年當代傳奇劇場更改編中國四大名著的《水滸傳》，結合流行音樂等新潮元素演出《水滸108》。演畢後，有觀眾憂心忡忡地問，「往後當代的創作是否就要變成『次文化』？」提及此事，林秀偉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代傳奇劇場的叛逆顛覆，並非總是獲得觀眾認同，有時作品一推出就贏得滿堂彩，但有些則須要好些年重新公演，才獲得正面評價。「當代傳奇並不害怕失敗，作品也需要時間成長。」

光憑劇團演出介紹，說當代傳奇劇場是京劇，恐怕無人相信，但一進入劇場，便能知道新潮、前衛的創作外衣下，依然留著維護傳統的初衷。無論台上如何跨界穿梭、顛覆形式、演出多麼眼花撩亂，京劇的「唱、唸、做、打」的手眼身法一絲不苟地留在創作裡，這是出身梨園的吳興國所堅持的。

當代傳奇每齣創作不斷打破框架，為傳統京劇注入了嶄新的精神。圖為改編自中國名著的 《水滸108》。

一人演繹東方李爾王

為了創作而惹來的罵名、正反評價，吳興國都未曾掛意，淡然以對。1998年，為了演出新作《等待果陀》遍尋不著場地演出，吳興國才徹底灰了心。一氣之下，他宣布不演了，直到2年後才在遠方的法國，重新粉墨登台。

得知當代傳奇劇場休團，曾於法國亞維儂藝術節觀賞過吳興國演出的陽光劇團導演亞理安‧莫努虛金特地邀請他至法國授課。為了讓西方大眾理解京劇錯綜複雜的角色詮釋，吳興國特地選了外國觀眾較為熟悉《李爾王》為文本介紹。

吳興國一面講課，書中的李爾王彷彿和自己的處境兩相呼應。對照李爾王遭到女兒、親人背叛懷帶的悲苦、憤慨，再映照當時自己為了復興京劇而四處碰壁，不被理解的心境，所有的情緒一湧而出，後來成為當代傳奇劇場經典劇作《李爾在此》的第一幕，隨即浮現腦海。

猶如「東方李爾王」的吳興國，一人站上舞台，分飾12個角色。僅憑一人的完美演出，震懾全場，法國首演結束後，亞理安激動地揪著他的脖子，朝他說：「如果你不回去復團，我肯定殺了你！」吳興國大受這席話鼓舞，他暗暗下定決心，「往後就算只能在街邊唱戲，也要一輩子演下去。」

《李爾在此》的問世，也為當代傳奇劇場開闢出不同以往的表演路線。此前當代傳奇劇場編寫的劇本動輒需要七、八名演員的編制，「但《李爾在此》的成功，才發現原來只要一個人也能登上愛丁堡的戲院演出，」林秀偉說，「這一切只能說是絕境逢生吧！」

《李爾在此》讓暫停運轉的當代傳奇劇場重回舞台，更成了創團以來的3大經典作品，如今已巡迴二十多個國家、四十多個城市，演出超過一百多場。

今年當代傳奇劇場再次挑戰自己，改編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儘管構想取材西方，卻是一部深具台灣特色的作品。林秀偉表示，台灣歷經各個歷史階段，社會裡既見得到荷蘭文化的影響，也留有日據時代的特色，拼貼式的文化處處可見。最新的《仲夏夜之夢》也納入拼貼般的表演形式。林秀偉表示，過往的作品，儘管演出形式多重、跨界，依然見得到基本的美學歸納，在《仲夏夜之夢》則全數捨棄。

迎來創團第30年，林秀偉歡喜之餘，心繫的還有新生代戲曲人才的養成。「當代傳奇劇場創團時，規定團員30歲才能加入。如今當年個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年紀全來到了五、六十歲。但至今仍不見足以扛起京劇復興大旗的新世代，人在哪呢？」甫跨越30周年，林秀偉卻滿是擔憂。

為了培養新一代京劇人才，當代傳奇劇場自2009年創辦了「傳奇學堂」， 邀請兩岸京劇大師授課；在今年創辦30周年之際，劇團也宣布成立「興傳奇」劇場，成員全是十幾、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明年度預計推出的新作《浮士德》，這群年輕的團員也將有吃重的演出。

盯著鏡子仔細上妝，不論在台上、台下， 吳興國都展現了一貫追求完美的認真態度。 （薛繼光攝）

樂觀與謹慎的完美搭配

三十年的「當代傳奇」歲月，除了一肩扛起創作、演出的吳興國，負責照料當代傳奇劇場大小行政庶務，還另外身兼太古舞團行政、創作的林秀偉，自然是劇團中少不了的身影。

3月中旬的演出記者會，一身華麗的吳興國和魏海敏以及幾位主要演員在台前受訪，林秀偉就在一旁的角落旁聽著。夫妻倆一人站在舞台、一人在幕後，已是當代傳奇劇場的最尋常一景。

生命歷程幾乎和當代傳奇劇場一同前進的兩個人，個性卻截然不同。林秀偉笑說，同樣一本書丟到兩人手中，卻有全然不同的命運。要是自己，只消3天就能把書讀完，而作風嚴謹的吳興國，非得花上3個月把書讀個通透、仔細鑽研才肯罷休；幾年前，吳興國收下京劇新生代朱柏澄為徒，手把手親身傳授唱功。為了教會他，吳興國時常在網路上找尋唱本，最後經過精挑細選決定的版本，卻不是一味丟給朱柏洋，而是先自己唱熟、學會了，才把功夫教給弟子。

因為謹慎，吳興國看待事情總是悲觀居多，一派樂觀的林秀偉則只要見到一絲希望的光芒，就不顧一切向前奔去。彼此性格的差異反應在兩人決定事情的態度上。林秀偉透露，每回看見一齣好劇本，往往都是自己率先喊出，「吳興國，這你非做不可！」而一旁的吳興國則還在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思忖，但求仔細、再三評估正是事事講求完美、做事拼盡全力的典型吳興國風格，「一旦決定好了，他就會奮力向前。」林秀偉說。也因為總是這般用盡全力，舞台上的吳興國也才如此令人深刻。

30年了，往後翻開台灣的表演劇場史，吳興國的「當代傳奇」，必定留有一頁。而「當代傳奇」究竟為何？林秀偉堅毅地說，「所謂當代傳奇劇場，就是跨越時空，文化美學，全能表演。打破刻板印象，每部作品延續相同的創意和風格，與時並進，華麗轉身，強勢逆襲。」           

一人在舞台上奮力演出、一人在幕後奧援， 吳興國（右）與林秀偉（左）是當代傳奇的最佳拍檔。

吳興國在舞台上一會兒戲謔、一會兒悲憤……，《李爾在此》被戲迷喻為一生必看的經典劇作。（薛繼光攝）

吳興國、作家張大春、華語歌星周華健連袂 合作，改編中國四大名著《水滸傳》的創作《水滸108》，再次寫下跨界經典。

甫跨越30周年，當代傳奇成立「興傳奇」劇場， 培養新生代京劇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