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專欄

海洋台灣新地標:發現太平洋抹香鯨

海洋台灣新地標:發現太平洋抹香鯨

文‧廖鴻基  圖‧大塊文化

2025 5月

花蓮海域首次記錄到瓜頭鯨完整的大群體。(攝影游原煥)

這是一本關於生命、關於自然、與海洋深層對話的書,也是一封來自深海的信。在廣袤的太平洋中,有一群靜謐而優雅的海洋旅人---抹香鯨,身影在海浪之間若隱若現,在波濤中翩然浮現,又在深邃的海底悄然消失,千萬年來守護著這個星球的大洋祕密。《海洋台灣新地標:發現太平洋抹香鯨》這本書將帶領我們走入一段生命之歌,藉由與抹香鯨的邂逅,重新認識我們與海洋的關係。 

花蓮縣福爾摩沙協會的「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畫」從二〇二三年啟行,在二〇二四年經歷了強震與颱風的侵襲,都未曾讓研究腳步停歇。透過協會與廖鴻基老師不懈的努力,二十八趟航班、三十一筆聲音數據的採集,逐漸描繪出抹香鯨在花蓮海域的生活圖景。每年三月至十月間,這些海洋巨人從太平洋深處而來,分批造訪台灣並孕育新生命,那優雅的倩影,是這個藍色星球的希望。

回顧台灣海洋生態史,大翅鯨曾因人類活動而從恆春半島海域消失。這段憂傷的歷史提醒我們,來自海洋的神祕與溫柔並非永恆。當抹香鯨選擇花蓮海域作為棲息地,這不僅是物種遷徙的中途站,更是一種生命的信任。這份信任,促使我們深刻反思,如何珍惜並善待每一種海洋的生命力,在敬畏與承諾中,與這片蔚藍大海共存。

每一隻抹香鯨的身影,都是台灣在保護海洋及鯨豚研究努力的見證,促使我們思考與海洋和諧共生,也讓我們明白,海洋的生命之歌需要大家共同演繹。誠摯邀請每一位讀者共同閱讀這封深海的信、聆聽抹香鯨的低語、感受海洋的心跳,並以人類溫柔的合聲,伴護這片蔚藍海洋與其中無數生命的吟唱,將人類與海洋的美好共存延續到未來每一個世代。                                                                                                         管碧玲 海洋委員會主任委員

黑衫

廖鴻基

被稱為「黑衫武士」的虎鯨、領航鯨、偽虎鯨、小虎鯨和瓜頭鯨,牠們在台灣東部海域若以罕見程度來排名,可能大部分人會認為老大哥虎鯨穩居籤王,其實比虎鯨更「一遇難求」的是小老弟瓜頭鯨。

虎鯨外型和行為根本是亮眼明星,瓜頭鯨算是月明星稀下隱晦不明的小行星。

七月十七日午後出航,天空懸著當令炎陽,工作船碾碎海面一路浮泛跟隨的無數個小太陽,蒸騰出海上三十六度高溫,海風似有若無,颳不走一身黏膩的暑氣。出航不久就遇到黑衫五遊俠中的老二,領航鯨。與牠們周旋一陣,這個家族大概分成:母子群、未成年雄鯨群、以及成年雄鯨帶領的小群組。好幾次,船長刻意讓工作船接近成年雄鯨帶領的組別,這種小群組裡頭的成年雄鯨,一身好似鍛過練過的蠻橫肌肉,壯觀的圓盔頭,以及誇張如碼頭商船繫纜樁般的大背鰭。

牠帶領的小群組似乎是建立在這些誇張的魅力底下。這次接觸,意外看見其中一隻連續兩次「浮窺」,也就是站直身子將頭露出海面作觀察的行為。牠圓頭這一舉,將圓盔頭加上公仔才有的萌寵嘴線露出水面,完全顛覆掉其誇張蠻橫的水面模樣,像是在跟我們說,「誇張只是水面,水底下其實柔可愛。」 

大約一刻鐘相處,因為賞鯨友船聞訊前來,我們忍痛跟這群領航鯨揮手道別,繼續往外往南搜索前進。

離開領航鯨群約莫兩小時,船前東側遙遠一段距離外出現水花。心裡判斷,這離岸距離、這開闊海域,九成是常見的花紋海豚。

工作船接近,咦,體態大小儘管相近,但確定不是一身刮痕斑白的花紋海豚。牠們全身烏嚕嚕,確定是黑衫群組的一員。「會不會是小虎鯨?」夥伴們以為。

隨著互動周旋,夥伴們持續懷疑,繼續不確定。有人比對拍到的照片,有人上網找圖鑑核對。一邊拍照,一邊比對,一邊討論,工作船上對於鯨豚辨識這麼没把握的畫面很少見到。

命名真的很重要,看牠們其他五兄弟,名字中又是「虎」又是「領航」,多麼有魄力、有魅力的字眼,只有你被稱作「瓜」。

冬瓜西瓜南瓜木瓜呆瓜,是嘛,是嘛,這樣的名字就是上不了檯面、掛不上心頭,父母不疼爹娘不愛,注定一輩子偏僻、孤單、稀少。

確定是罕見的瓜頭鯨已經是相遇後十幾分鐘。

瓜頭鯨儘管不是第一次遇見,但近三十年海上鯨豚經驗中,七月十七日這次,大約上百隻的群體,是個人第一次遇見牠們如此完整的族群。

過去大概只遇過兩次,而且那兩次都是混群狀況下遇見,牠們少數幾隻隱藏在花紋海豚群體中。包括今天這次,三十年僅見三次,如鑽石般罕見,如何也不可以隨便用個「瓜」字來敷衍。

資料上說,以其頭部形狀似木瓜而得名。但整整一個多小時的互動觀察中,就是看不出牠們與木瓜有任何關連。

相處過程中特別用心觀察其得名的頭部,其實牠們有一點嘴尖,頭頂平滑,臉部有深色暗斑,白色波浪狀唇線,頭部出水角度大方,眼睛常露出水面。體態勻稱修長,流線優美,幾分像是偽虎鯨的縮小版。

黑衫五遊俠中,若形容虎鯨亮麗、領航鯨誇張、偽虎鯨俐落、小虎鯨陰沉,那麼瓜頭黥或可形容為優雅。

牠們出没於開放性深洋,很少游進岸緣,資料上說,在辨識上牠們容易與小虎黥混淆。若要我講牠們倆之間的差別,我會說,小虎鯨比較陰沉僵硬,瓜頭鯨較為柔軟和順。

相處中,我們清楚收錄到這群瓜頭鯨清楚一段聲音。收音的夥伴說,「有點聒噪。」跟偽虎鯨一樣多話。

牠們不愛接近岸緣,以為性情幾分孤僻,但相處過程中發現牠們態度十分大度大方,没有避船行為,給我們充分的觀察時間,一直陪著到夕陽西斜不得不返航時才彼此放手離開難得一遇的因緣。

輾著夕照波光返航,相機滿載,心情滿載。心中想著,若要給牠們一個没有「瓜」的名字,綜合這天的相遇經驗,我會稱呼牠們為「雅虎鯨」。
裡外
海上活動往往受限於天候和海況,以台灣太平洋海域來說,清明到中秋兩個節日間,扣除夏秋季之間的熱帶氣旋,一共大約五個月的時間,是全年海況較為平穩,也就是較適合海上活動的季節。

水域面積越廣,海況受風的影響越大。只要持續的風吹拂海面,造成海水上下運動,累積形成的湧浪能量,往往能脈傳數百甚至上千公里,也就是遠方任何低氣壓的擾動都可能影響到數百公里外船隻的穩定。

台灣東部面對地球上面積最大的太平洋水域,儘管大海為我們東部沿海帶來豐富的鯨豚資源,但海上觀察活動也因為大洋海域對天候的敏感反應而備受考驗。

當然,適不適合海上活動與每個人對於海況的耐受程度有關。譬如漁撈作業,討海人幾乎是「有天氣」就出海,不設限於清明到中秋這段期間。漁夫們說的「有天氣」,大概就是指全年除了颱風和鋒面以外的日子。

因為執行計畫,總不能柿子挑軟的吃,只選擇在海況平穩的季節內出航,鯨豚出沒與季節的關係當然是值得觀察的項目之一,因此執行計畫基本精神必要如討海一般,只要有天氣就得安排航班。

但計畫夥伴們平時士農工商各行各業且散布在全台灣,並不是如討海作業守著港口守著船,隨時可以視海況出海。每個計畫航班,總得喬出大多數夥伴可以一起出海的日子,季節裡的航班安排成行的機會超過九成比較沒問題,但季節外的航班,恐怕得請老天幫忙,讓我們好運氣,能候到鋒面與鋒面間的好天氣,才可能如願。

九月二十七日中秋節,季節交替果然明顯,落在海況平穩季節以外接著的九月二十二日、九月二十九日兩個航班,都因為遇到颱風或鋒面而取消。終於等到十月十二日,是個鋒面前腳才離開的好天氣。滿懷希望,相約清早七點準時開航。

這一趟航班安排九個小時的航程,目標是黑潮主流從π的南端偎近台灣本島東部沿海,然後與台灣海岸呈平行流向,往北約三百公里後抵達π的北端的轉折點——東澳鼻海域。

航行途中我腦子裡想著,抹香鯨這種深潛型的鯨種,當牠們來到台灣東部沿海時,一路關注的重點應該不只是水面,與我們工作船不同,牠們更加留意的是海底地形——那裡是海盆、那裡是海溝或海槽、那裡有海底海大魷魚。而我們工作船只能航行於海面,根據電子海圖,想像自己行走在花蓮沖積平原北邊等深線密布的陡峭邊坡。

因為執行計畫,我的感官時常經由想像連結抹香鯨的感知重新看見這片海域。

工作船越過奇萊鼻往東北向突起的海底鼻岬,穿越立霧溪口沖積出海的海底堆積,然後進入深邃的和平海盆,再沿著海盆邊坡抵達與琉球島弧銜接的東澳鼻水下山脊的大轉角。

這些深邃的海底地形與海面航行幾乎無關,但我還是一路想著,吸引抹香鯨家族前來的誘因,應該不會只是隨海流的帶引而隨機抵達吧?牠們的到來,或許與這裡的深邃海床有關,可能與食物有關,與水質或安全有關,甚至與我們這座島有關。

鋒面離開不久,這天的東北風依然時不時來個小陣風嚇嚇過往船隻。氣象預報浪高將由中浪轉小浪,但因為去程逆風,船隻像是鐵牛車行駛在崎嶇山路一樣,一路顛簸。

季節外的航行就是這樣,東北季風只是遠近強弱之別,海面始終維持兩公尺上下基本浪高,這天又遇上強勁的「南流」(北向的海流),流向風向對衝,船隻與海面當然不會是和順和善的關係。季節外的這趟航行,成為衝上衝下船身無一刻息止的震盪和搖晃。

這樣的海況,望遠鏡幾乎無法定在一個點上作觀察,即使發現線索也是匆匆晃過很難進一步確認,望遠鏡的使用受到很大的限制。加上浪高,遮蔽了發現鯨豚線索穩定露出海面的機會。再加上海面斑斑蒼蒼到處是強風吹翻的白花花風浪,干擾了鯨豚水面行為打出白色水花線索的發現機會。每年中秋過後的鯨豚發現率,像極了中秋過後款步下降的氣溫。

約三個多小時航程,我們快速航抵東澳鼻海域,強勁的南流推波助瀾讓北上的工作船加速航行是主要原因,第二個原因是一路空白沒發現任何鯨豚。但這趟航程不是來比速度的,相信船上每個夥伴的心情都跟我一樣,對這段平時不容易安排的長時段航程抱著極大的期待,仿若信徒的朝聖心情,終於有機會從花蓮港跨縣市海域航行到浩瀚黑潮大轉彎的轉折點。

想像可以沒有邊界,現實上今天航行的目的地東澳鼻,往往是每年開春後發現年度第一頭抹香鯨的海域。當流速、流量、深度都相當驚人的黑潮由南而北湍流到這裡時,擋在前頭的是和平海盆的北坡和琉球島弧,黑潮順勢湧升,將深海的有機質翻上水表,形成湧升流生態。

就是這樣的誘因,二〇二四年,這裡除了發現了年度第一頭抹香鯨,也在夏季時記錄到好幾年不見蹤影的虎鯨家族。

我們提早抵達,時間寬裕,工作船往外、往內,在這片聖地海域往返周折,期待驚奇。

老天給我們順利出航的天候和海況,但沒有給我們遇見鯨豚的好運道,這天的海只允許我們從容且多角度記錄了東澳鼻這座地標岬角的影像。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好幾次類似經驗,大海似乎喜歡玩耍這樣不按牌理出牌且讓人無可捉摸的神祕遊戲。 
來自深海
若要在鯨豚家族中以「海怪」標準作評選,來自深海的抹香鯨和喙鯨,兩者的排名可能不分軒輊。

喙鯨浮出換氣懸浮於海面時,通常不允許船隻接近。潔癖是牠的個性,孤僻是牠的外衣,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界線包圍警戒著牠的神祕。不管善意或惡意,牠不允許也不同意任何接近的意圖。說牠敏感、矜持、孤僻或潔癖都可以,不愛與人、船親近並不需要任何理由。

海面上的任何動靜,哪怕是輕輕慢慢攪動的槳葉,哪怕是工作船迫切想看見牠的意圖,彷彿牠都能藉由水分子或空氣分子的連結,敏銳感知他者接近的壓力。牠畫出的警戒範圍全憑牠的自由心證,工作船每次遇到,有時只存在於望遠鏡裡的虛像,偶爾接近到裸眼可見,偶爾的偶爾,中樂透一樣牠們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工作船帶著任務,那怕只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任何喙鯨線索的發現,那怕距離遙遠或飄渺不實,我們還是得抱著萬一中獎的期待想辦法接近。

九月十二日,工作船一出了港嘴即時迎來一群飛旋海豚,牠們是離岸五浬內海域的常客,被說成是略有貶意的沿海基本款。才出門就遇到至少是個好兆頭,然而我們志向遠大、志在外海,飛旋老朋友一樣船邊熱鬧一陣匆匆打過招呼,有點不應該但工作船還是喜新厭舊地儘快跟牠們道別往外海搜索前進。

沒料到在外海繞航將近三個鐘頭,除了海色天光以外,鯨豚搜尋成績一片空白。一共才五個鐘頭的計畫航班哪堪如此韶光虛度,分秒如船邊的海水匆匆流過,時間壓力讓這趟航程越來越焦慮不安,會不會又是一趟只有沿海基本款乏善可陳的航班。冗長而沉悶的膠著狀況下,多麼需要一聲驚奇吆喝,或者是唐突躍出水面的一記驚嘆號來打破僵局。

果真船長眼尖,率先在望遠鏡裡驚吼一聲:「喙鯨!」 

工作船從外海轉向,衝往發現喙鯨線索的清水斷崖前方海域。

「寬寬仔是……」究竟得來不易,我請船長慢下船速,悄悄接近。沒料到才慢下船速沒幾秒鐘,遠方的牠,似乎是偵測到我們悄悄接近的陰謀,發揮牠憑空消失的本領,讓這朵好不容易才捧起的驚呼,迅即沒入海面。

牠的離開,以水面為開闔自若的瓣膜,開闔之間沒有呼吸、不必心跳,水面張力根本没有因為牠的——離開而有所變化。牠的離開沒有舉尾告知,沒有漣漪鋪陳,完全不動聲色地悄悄沒入。

線索融化,意象消散,牠的離開讓人懷疑牠是否曾經存在,牠離開的方式讓船上夥伴懷疑是船長為了打破沉寂提振士氣而做的即興演出。

「這種喙鯨啊,浮出水面的時間有限,要把握時機不能慢慢接近。」船長以他接觸的經驗認為,放慢船速只會錯過時機,悄悄並不是接近牠的好方法。

接著,接二連三,從發現到失去,從驚呼到失落,無論船速快慢,無論接近的策略如何,喙鯨就是喙鯨,喙鯨就是擁有不讓工作船輕易得逞的本領。

喙鯨科種類多樣,被認為是地球上最不被人類了解的動物之一。這趟航班截至目前,因為不讓我們稍微接近,無從得知四處跟工作船捉迷藏的是哪一種喙鯨,但從太魯閣口往北到和仁這一段沿海,也就是清水斷崖前的這段海域,根據過去經驗,曾經多次在這裡遇見柯氏喙鯨。我們懷疑,這海域深邃,很可能是地球上少數牠們如此近岸的棲地。

全球不少喙鯨的研究者表示,研究資料不容易取得的原因是牠們不易接近且離岸太遠,很多地方得開船離岸好幾個鐘頭才有機會見到牠們。這海怪等級的動物,幾乎可以證實,竟選擇我們寶島東岸的沿海為家。這發現,是執行「拜訪抹香鯨π計畫」的額外收穫。

根據全球研究資料顯示,柯氏喙鯨成體身長約七公尺,是潛入最深的鯨種(近三千公尺)。牠沒入的深度超過絕大多數物種的經驗,因而讓船上的我們無從想像,牠處身於絕對黑暗、絕對孤寂的海底,絕不是一般生命深度所能體驗。那裡的水質如此緊密,那裡的座標早已失去意義,環境聲音恐怕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熱、鬧、群、聚、光、鮮、亮、麗,那裡的字典翻不到這一類的字詞。那裡,應該適合閉關、禪定、內觀和靜思。

而牠浮起的世界如此浩瀚廣闊,對比牠的深海,海面的亮麗簡直虛無飄渺。這麼想的話,比較能理解牠們的孤僻和潔癖。

直到牠們一記驚嘆號式的躍水訊號出現在沿海。

喙鯨甚少躍出海面,我們對這訊號的解讀除了直接「哇」一聲驚呼,這訊息顯示牠可能有伴,有伴的情況下牠會允許我們接近。

偶爾破例,牠們讓工作船接近,不是因為忽然轉性變大方忽然慷慨了起來,破例的原因,常常是因為牠身旁有伴。更好的解釋是牠們群聚「搶親」(爭奪交配機會)。敏感會不會因為搶親而放寬限制,矜持會不會因為目標轉移而鬆卸了防線,警戒會不會因為戀愛而變為盲目?

無論如何,這訊息表示工作船得以趁機更進一步。

陪伴個體越多,壯了膽,好像整群活潑了起來。少數幾次經驗,幸運遇見牠們近距離繞在停下來的工作船邊。

中獎!這次讓我們近距離接觸的果然是五頭柯氏喙鯨聚成的群組。其中有一頭體色棕黃,身上密密麻麻滿布比花紋海豚誇張許多的斑紋和刮痕,顯然是一頭生命經驗滄桑的老雄鯨。其他四頭體色棕灰,身上斑點和刮痕不多,判斷是年輕的個體,但無從判斷是雄鯨或雌鯨。

夥伴們開玩笑指著老雄鯨說,「帶妹妹出來玩喔。」 

記得先前的幾次經驗,同樣位置,也曾遇到過一頭體色斑斕的雄鯨帶幾頭年輕的個體在海面上游逛。除了體色,還因為拍到牠下嘴端性象徵目的而露出的少數幾顆牙齒。牠的嘴尖粗短,下嘴頷長於上嘴頷,成熟個體臉上偏白,彷彿戴著如「歌劇魅影」中的白色面具。怪裡怪氣,標準的海怪。 

工作船悠游其中似乎參與了牠們難得一見的水面公關行為。但牠們忽遠忽近,有時浮在水面,有時稍稍沒入淺淺浮在水面底下。黃昏時段,水面反光激烈,工作船能否跟上牠們十分考驗船長的視力和操船能力。

每次牠們浮出,全船靜默,甲板上剩下相機按下連續快門的啪啪聲,大家懂得珍惜與這群海怪相處難得的片刻。

忽然,左舷約五公尺,一頭年輕的個體忽然衝出海面全身躍起。這麼大的個體,這麼靠近船舷跳起,這片刻自然而然匯聚了全船一致的一聲高昂驚呼。這一躍,不知何意。這一躍之後牠們群體下潛,工作船再也找不到牠們的蹤跡,只好當作是道別吧。

與這群柯氏喙鯨的這場水面相處,整個過程不過兩分鐘,但是,接著一個小時的返航航程中,工作船上夥伴們談論的都是這群柯氏喙鯨,以及讓大家嚇一跳的最後一躍。